《家》～ 巴金

作者介绍：

“我生下来，在一个古旧的大家庭里，有将近二十个的长辈，有三十个以上的兄弟姐妹，有四五十个男女仆人。但我从小就爱和下人在一起，我是在下人中间长大的。在鸦片烟灯旁边我听过不少从轿夫、听差口中讲出来的故事。在柴灶前面我曾帮忙过轿夫们烧火煮饭。在这一群没有知识，缺乏教养的人中间我得到了我的生活态度，我得到了那近于原始的正义的信仰。我得到了直爽的性格。书本所告诉我的，教师所传授我的，都早被时间之水冲洗去了。只有那生活态度，那信仰，那性格还留下来，成了不能够和我分离的东西。我彻头彻尾是一个粗野的人。”

这就是成名后的巴金眼中的自己。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尧棠，“巴金”是他1928年写完《灭亡》时开始使用的笔名。巴金出生于中国四川成都一个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他的童年时代是在一个充满着爱和温暖的环境中度过的。慈祥善良的母亲是巴金的启蒙老师，她在巴金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博爱”的种子，对巴金后来的思想发展起了重大启蒙作用。1914年母亲的病逝与1917年父亲的病故，使巴金目睹了封建大家庭内当权势力的种种腐朽丑恶生活，使他在和平的、友爱的表面下看见了仇恨的倾轧和斗争。于是，他心中燃起了“憎恨”的火苗。

“五四”运动爆发，唤醒了南京求学，1927巴金。1923年他从封建家庭出走，到上海、1927年赴法国留学。年轻的巴金最初的志向是要献身社会革命事业，但政治活动的失败、理想的失落又使巴金陷入痛苦和矛盾，他转向以文学来宣泄自己的感情，于是产生了1928年的处女作《灭亡》。《灭亡》的问世标志着巴金文学生涯的正式开始。

从1928年到1949年，他先后产生了大量作品，其中包括18部中长篇小说，12部短篇小说集，16部散文随笔集。同时巴金还有大量的译作。比较著名的作品有《家》、《春》、《秋》、《雾》、《雨》、《电》、《寒夜》和《憩园》等。

1983年，年过八旬的巴金写完了四十二万字的散文巨著《随想录》，对“文化大革命”作出了个人的反省，可以说，这部“遗嘱”一般沉重深刻的“忏悔录”，为当代知识分子找回了久已失落的社会良知，也以个人流血的灵魂诉说确立了知识分子的当代精神传统，这就是自觉继承“五四”新文化传统，自觉地成为现实社会的清醒的批判者，用现代文化来战胜社会上各种丑恶、落后和黑暗的事物。

从1999年以来，巴金始终疾病缠身，直至2005年10月17日，静卧在上海华东医院病房里的巴金，悄悄地睡去了。一位被誉为20世纪良知的善良老人，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

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我不愿空着双手离开人间，我要写，我绝不会停止我的笔，让它点燃火狠狠的烧我自己，到了我烧成灰烬的时候，我的爱，我的恨也不会在人间消失。――巴金：《随想录》

内容提要：

《家》写成于1931年，最初题名为《激流》，与后来创作的《春》、《秋》合称为“激流三部曲”，是巴金的代表作。

作品描写了“五四”运动之后，中国四川成都封建大家庭由盛转衰，最后走向崩溃的故事。高公馆是成都地区以书香门第著称的大家族，然而在这温情脉脉的家庭帷幕背后，却是一派荒淫无耻、勾心斗角的混乱景象。觉新是高公馆的长房长孙，自幼聪颖，上进心强，立志长大后出国深造。然而作为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的继承人，他过早地担负起管理家族、侍奉继母、培养弟妹的重担。他生性懦弱，为人处事常显出双重人格：既痛恨旧势力，又不敢奋起抗争；他真诚地关心弟妹的成长，却又时时提防他们行为出轨；他深爱着自小青梅竹马的梅表姐，但由于父母之命，他只得违心地娶瑞玉为妻。梅表姐也被迫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不久，梅表姐新寡，回到省城娘家，觉新在花园遇到梅表姐，请求表姐的宽恕；二人忆起早年的恋情，互诉相思离别之苦，不禁黯然神伤。二弟觉民和三弟觉慧深受“五四”新思潮的熏陶，富于反抗精神，敢于同以高老太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斗争。封建遗老冯东山征得高老太爷同意，将侄女许配给觉民。觉民坚决反对，因为他早已同琴相爱；高老太爷则一意孤行，强令觉民答应。觉民无奈决定逃婚。高老太爷因克安、克定二人目无家规，败坏家风，盛怒之下，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后来他原谅了觉民，觉民的抗婚行动取得了胜利。反封建态度最为坚决的是三弟觉慧。他敢于公开反抗祖父；某报的工作，不顾禁令，积极参加学生运动；瞒着家人参加撰文介绍新文化运动，抨击旧制度旧思想。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勇敢地同丫鬟鸣凤相爱。冯乐山要娶鸣凤为妾，鸣凤焦急万分，找觉慧求救。粗心的觉慧正忙于撰写文章，并未领会鸣凤的意图。鸣凤孤立无助，走投无路，投湖自尽。鸣凤的惨死使觉慧痛苦万分，同时也使他的反抗封建礼教的意志更加坚定。他支持二哥觉民反抗旧家庭，批判大哥觉新的不抵抗主义和“作揖主义”，希望觉新早日醒悟，认清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老太爷去世，瑞玉也渐渐临产。为避“血光之灾”，觉新只好按长辈的旨意，将瑞玉送到城外去生产。由于缺乏必要的护理和医疗条件，瑞玉难产而死。爱妻的死，终于使觉新明白，正是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夺走了他心爱的人。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决心全力支持青年一代争取自由的斗争。在一个静悄悄的黎明他同觉民、琴一起，送觉慧登上了驶向上海的航船。

作品欣赏

《家》集中展现了封建大家庭制度的典型形态。在高老太爷统治下，这个家庭内部充满着虚伪和罪恶，各种矛盾在潜滋暗长，逐步激化，就在这一背景下，作品描写了高氏三兄弟的恋爱故事。其中高觉慧与丫鬟鸣凤构成第一个悲剧事件；高觉新与钱梅芬及瑞玉构成了另两个悲剧事件。这几个悲剧事件虽然原因各异，但在一个基本点上却是共同的：他们都为追求幸福的爱情而和封建礼教及封建专制制度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特别是，他们的不幸都和高老太爷直接间接地相联系着。鸣凤的故事在全书中起着重要作用，她的死激化了家庭内部的矛盾，直接唤醒了它的第一个叛逆者――高觉慧。鸣凤的死和觉慧的叛逆标志着这个家族已走向盛极而衰的转折点。随着全家至高无上的“君主”――高老太爷的死，各种腐朽的东西统统明朗化、公开化了，原先隐匿着的各种矛盾冲突统统爆发出来。于是，一方面是封建势力蛀虫般地对高家腐蚀，另一方面是以觉慧、觉民为代表的对高家统治原则的公然反抗。他们加速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撕裂着高家温情脉脉的情感纱幕。

在《家》所塑造的众多人物形象中，高觉慧无疑是最具有重要意义的一个。他是一个新人的典型。他从朴素的对劳动者的爱和对封建制度的恨出发，走向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和民主主义，最后又走向社会斗争。作者通过这个人物的思想发展过程，展示了近百年来中国先进知识分子所共同经历的思想历程。

觉慧的形象是活生生的，富有真实感的，他身上的那些长处和短处，都是那个时代的先进青年所特有的。他接受了“五四”新思潮的洗礼，他追求科学与民主，因此他不信神，反对专制主义。他平时不乘轿子，并能爱上丫头鸣凤，归根结底还是出于对民主精神的向往。但他的思想里仍然有少数剥削阶级的东西。比如，他对鸣凤的爱情远不及鸣凤对他的爱情那么坚定和忠贞。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直犹豫不决，最后在关键时刻他恰恰忘掉了自己先前的承诺，反而在痛苦之余决定“把那个少女放弃了”。这样的描写是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的。因为觉慧所处的环境仅仅是能够形成具有民主思想爱情观念的环境，但还不是能够实践这种爱情观念的环境。尽管觉慧的爱情观念已完全摆脱了封建阶级的情趣，但他实际上却不可能逾越那一道阶级的壁垒。他最后离家出走前的心情也是十分真实的，他和高老太爷思想上虽属不同的营垒，但他们毕竟是祖孙关系，他那恋恋不舍的心情表现了他身上人性的一面。

觉慧在作品中的作用在于，首先他揭示了主题。这个形象表明，只有革命才是惟一的出路，逃离家庭，个性解放，仅仅是第一步而已。其次是，觉慧作为高家的第一个掘墓人，以后在《春》、《秋》中仍不断地给这个家庭以巨大影响，这就使他成为高公馆内部这股汹涌“激流”的原动力。

总之，觉慧是20世纪在新思潮冲击下由“五四”运动首先唤醒的中国人，是封建主义大胆的、勇敢的叛逆者，也是满怀热情的、不成熟的革命者。

《家》着力刻画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是觉新，这是一个在专制主义重压下的病态人物。他的软弱动摇的性格完全是封建专制主义及封建家庭制度所造成的，他的悲剧集中反映了这种制度对健康人性的戕害。觉新原先是一个聪颖好学、思想进步、心地善良、正直忠厚的青年，应该说是很有前途的。但因为父亲的一句话，用拈阄来择偶而把前途断送了。他的聪明才智被用来做三亲六故的婚娶、丧葬、陪客、庆典的主持或帮手，必须依着长辈的意志躬行他所反对的那一切。他会变成这样，完全是由家族制度决定的。觉新是长房长孙，大家庭的未来应由他负责。这种家庭结构就决定要觉新来维护这个家庭的运转，并处处对这个家庭机制起保障作用。这样，现实和理想就出现了尖锐的冲突，于是就造成了觉新性格的两重性。作品正是通过觉新人格的分裂来控诉这种大家庭制度。

觉新身上也表现出在封建专制主义重压下中华民族的懦弱苟且的国民性。这种性格生成的根源在于封建等级制度以及封建传统思想的毒害，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成为强大的政治力量和思想统治的力量。觉新所处的环境，上边有冯乐山、高老太爷，还有克明、克安、克定等长辈，他们像高高的金字塔重重地压在他头上。除此之外，在觉新周围还有一个无形的刽子手，这就是封建观念。因为处处怕别人说闲话，时时考虑光宗耀祖，担心高家从他手中败落，害怕承担不孝的罪名等等，他每次总是自告奋勇地把头往绞索中伸去。觉新的事事退让的心理就在这种环境里形成了。

作为《家》中塑造得最有个性的艺术形象之一，巴金对觉新的塑造很注意挖掘其内心的复杂性：从表面看觉新只是个动摇的人物，实际上他内心却经历着新旧两种观念的激烈冲突，从而使这个人物体现出历史的深度。巴金也十分注意表现觉新的人性美，他与瑞玉在不幸中相濡以沫的爱情描写构成了作品中极为动人的篇章。觉新作为现代文学史上动摇型的代表，中国“多余人”的代表，其艺术魅力是不容低估的。

《家》不仅在思想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而且在艺术上也取得了高度的成就，这同巴金深厚的中外文学修养密切相关，尤其是中国古典家族小说《红楼梦》，直接启发了巴金创作《家》以及构思整个宏伟的《激流三部曲》。

巴金接受了“家即社会”这一看法，将高家作为整个社会的代表或缩影来写，从中反映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旧中国的整个社会动态，反映出时代的本质规律。高公馆里，发生在主仆之间新老两代之间，夫权统治和妇女反抗的斗争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对抗，是当时社会上各种尖锐矛盾的缩影，而高家的金字塔形的权力结构就集中体现了几千年中国社会封建专制主义的统治法则。这样，作品就达到了很高的典型化程度。

《家》是一部现实主义杰作，写的是“一个正在崩溃中的地主阶级封建大家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全书人物众多，关系复杂，矛盾冲突丛生迭起，但作品围绕主要事件，并通过场面描写把各种人物汇集拢来，再往下一事件过渡。这种以事件为线索，以场面串连故事的结构特点，使作品显得纲目分明，脉络清晰，充分显示了作者精于构思的深厚功力。

在人物的塑造上，重在刻画人物的心灵美、人性美，重在传情，这是《家》在艺术上的又一个突出特点。巴金笔下的人物，性格较单纯，但这是丰富中的单纯，是外形和内心高度统一的单纯。以鸣凤、瑞玉和梅这三位女性为例，作品让她们都和“梅花”发生联系，从而表现她们“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梅花品格。同时又着重展示她们的内心活动，虽然表现这些心理活动的方式各异，但有个本质的共同点，即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想着别人，从而表达了巴金毕生以求的一个“爱”字。这就使这三位女性形象极其感人。

巴金用他热情澎湃的诗的笔调，描绘了“五四”时代的一卷杰出的社会生活的画图，反映了那一代青年人的奋起与追求，表现了新观念在中国大地上的诞生。《家》以生活激流与感情激流的汇合，叩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弦。

“真挚”是一切创作的灵魂和力量！巴金的创作之所以被推崇为“当代文学创作的巅峰”，就是因为他的每一篇创作里，句句都是真心话。～（冰心谈巴金）

精彩语言辑录

• 希望在自己，并不在别人。
• 世界本来只有一个，你从悲观方面看，所以多愁善感；你从乐观方面看，便觉得一切都可以了。
•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 他每一次看见那一对比嘴还更会讲话的眼睛，那一对被纯洁的爱燃烧着的眼睛，他便觉得一种欲望在他的心里生长起来，他想在这一对眼睛里他可以找到一切，他甚至可以找到他的生活的目标……，然而他一旦走到外面，进入新的环境，跟新的朋友接触，他的眼界又变宽了。他觉得在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广大的世界，在那里他的青年的热血可以找到发泄的地方，在那里才有值得他献身的工作。他更明白人生的意义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少女的一双眼睛跟广大的世界比起来，却是太渺小了。他不能够单单为着那一对眼睛就放弃一切。
• 他的面容异常严肃，眼光十分骄傲。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想：“你们自己要干这种下贱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抬高呢！”

人们便求助于迷信。在某一些人，事实常常是这样的：他们对于人的信仰开始动摇时，他们就会去求神的帮助。这所谓神的帮助并不是像许愿、求签等等那样地简单。它有着很复杂的形式。这些全是由简单的脑筋想出来的，而且只有简单的脑筋可以了解的。

~~杨靖耀老师

育华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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